每只袜子都有洞

[曹斌X彭浩] 救赎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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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浩抱起来几乎没有重量,一根一根肋骨隔着旧袄子隐约烙在曹斌的掌心。可当匆匆赶来的医护把彭浩接过去,又匆匆将他推进手术室,曹斌却像被抽掉脊梁一样,脱力地跪在惨白的地砖上,爬不起来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,上面的血已经开始变得粘稠。手指微微张开,指间牵连的血丝抻长,而后凝聚,蜡油似的滴落在另一汪血迹上,烫得他一激灵。

把一根烟反反复复揉捏到过滤嘴脱落的时候,曹斌等到了程勇,后者冲过来把他狠狠掼到墙上。前日还在办公室里叼着雪茄的老板此刻失了体面,声嘶力竭地逼问着:“他只是想活命,他有什么罪?”梳到耳侧的头发在震荡下垂落额前,遮住了曹斌不敢回视的双眼。

手术室外,时间仿若凝滞,叫人疑心墙上的挂钟只是在发出无意义的滴答声,而没有带走一分一秒。直至晨曦将夜幕生生撕出一个口子,灼眼的日光转瞬刺穿云层,裂隙越撑越大,最终将黑暗整个瓦解。曹斌眯了眯眼,久久地望着城市的日出,手指无意识地继续揉搓着烟草,姗姗来迟的某种钝痛感徐徐将他吞没。

医生在这个时候走出了手术室。曹斌和程勇蹭地站了起来。医生摘下口罩,像电视剧里一样,郑重中又带着一丝云淡风轻地朝两人微一点头:“救下来了。”曹斌听见程勇长出一口气,熬红了眼的中年人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,用手抹了把脸,笑着流下泪来。曹斌觉得自己也是理应长舒一口气的,但由心脏延伸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那钝痛感,此刻仿佛又变为针扎似的刺痛,一下一下戳得他怔在原地松快不得。

“谢谢。”太久没喝水,太久没张口,仿佛靠喉结生碾出来的两个音节,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
医生矜持地点点头,然后皱起了眉。曹斌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,地上是一根分崩离析的香烟的残尸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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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蛾绕着顶灯转了一圈又一圈,终于一个猛子扎进了灯罩,没再飞出来。曹斌撸了一把头发,走进了病房。

刘思慧正在给彭浩剥橘子,牧师坐在床边喂他喝水,见曹斌进来,三人嘴角带着的笑意僵在原地,延伸成尴尬。

曹斌低低头,把手里拎着的礼盒轻轻搁在柜子上:“……以后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,尽管找我。你们都是。”

“勇哥呢。”他打算迅速退出病房,结束这酷刑,而彭浩开了腔,听起来不像问句——当然不是问句,曹斌不相信彭浩不知道程勇身在何处,他是故意的,故意要问他。

“进去了。”曹斌抬眼和彭浩对视,年轻人黑白分明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。

“你没有错。”
——这注视下人人皆有错。

“你没有错。”

彭浩又重复了一遍。曹斌莫名其妙地想到,这是两人几次见面里,彭浩话最多的一次。

片刻的沉默让思慧和刘牧师在紧绷的空气里寻得出口,赶紧开始和稀泥。“唉,卖药确实违法了,查案也是你的职责所在”,“我们都知道你暗地里一直在帮我们,帮病人,上帝保佑你”……

而彭浩不合时宜地想道,这位警官生了一双村口说书老大爷常说到的桃花眼,桃花眼多情,大概不该长在他脸上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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伤筋动骨一百天,彭浩大伤了一通筋骨,附加脑震荡,捎带慢粒白血病,结结实实在医院躺了三个月,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暖气充足的一个冬天。

而春寒料峭。上海这年冷得出奇,曹斌开着吉普接他出院时,仍穿着带毛领的皮夹克,彭浩隔着老远就看见了。刑警个儿高腿长,插着兜靠在车窗上等他,平日里服服帖帖的头发被风吹乱,初春冷调的阳光打在他身上,隔出一隅疏朗的幻境。

彭浩紧了紧外套,向他走过去。他知道曹斌会来送他,他也知道曹斌三个月里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,没准儿还垫了不少钱。曹斌总觉得欠他。
 
“你,身体恢复得怎么样?”曹斌盯着大马路,捡了个话头试图打破沉默。
“你以后别抹发胶了。”
曹斌愕然,转头看着彭浩。少年目不斜视,依旧干裂的嘴唇依旧绷成一条直线。
曹斌把头转回来:“行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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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租房门吱呀一声打开,涌出一股经年的霉味儿。彭浩按了一下开关,天花板上蒙尘的白炽灯呜呜咽咽地亮起来,曹斌矮矮身子进屋,才发现黑黢黢的屋子里还躺着一个人。那人似是被亮光打扰,微微偏头看了他俩一眼,然后转回去,继续卖力地呼吸。

曹斌上次来这儿,还领着局里一帮警察,挨个房挨个床地搜药。那时窗台上摆的一小棵盆栽现下已经枯透了。

“——”这屋就剩一个人了吗?这句话涌到了喉咙口,想了想又咽了回去。

彭浩把包往自己的铺位上一扔,激起一片灰尘,而后他回身看着曹斌,送客的姿态十分鲜明。

曹斌挑眉,大喇喇抓了个小板凳坐下,膝盖挨到胸口。

“你怎么打算?”他问,“还去屠宰场?”

彭浩点点头。跟猪打交道比跟人容易,尤其大多还是死猪。

“你现在身体这样吃得消吗?”

曹斌眼下比彭浩低了半个身子,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睁得格外大,在白炽灯下闪出一点点水光。

“你想说什么。”

曹斌皱着眉咬住了下唇,迟疑着开口:“你到我那儿去住吧。”

彭浩定定地看着他,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始终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“你的身体还需要观察,得有人看着,这是医生说的”曹斌慢慢地说,表情十足诚恳,“思慧老刘他们呢,得顾着自己家,程勇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……我是最合适的选择,因为我是唯一的选择。我那房子呢,不怎么样,但总归比这儿好,这儿都是尘,你又不爱戴口罩,屠宰场就更是了——”

“——你要养我。”彭浩总结陈词。

他仅存的室友这时大声咳嗽起来。

曹斌维持着刚才的表情,仰视着彭浩:“是,行吗?”

彭浩蹲到曹斌跟前,一字一顿:“别沉溺于这愧疚,我不是你的救赎。”

曹斌感觉这对话的哲学性突然之间就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,他吸了吸鼻子,挠挠发旋。

“说完了吗,说完收拾收拾你那些破烂,我到车里等你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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